艺术不仅仅是一幅画、一尊雕塑、一场音乐会,或一块涂满色彩的广告牌。如果那样的话,艺术就变得很简单,而且变成可操作性极强、克隆化极浓的一种制作方式。一座城市艺术的创造表现在整体的氛围中,就像花香融化在空气里,弥漫在整座城市而无处不在。那空气不是空调机里即时制造出来的冷风或热风,而是从遥远的历史中飘来,又能飘到遥远的未来。只有这样的艺术氛围才有着无穷的魅力和穿透时空的超凡能力。
在布拉格这座城市,就能让人感受到这样的艺术氛围,确实无处不在地包围着你,时时处处会让你的眼睛出其不意地一亮。
在查理大学里,有一个教堂叫作镜子教堂。这是非常有名的一座教堂,凡是到查理大学来参观的人,都会被领到这里来。起初,我不知道它为什么这样有名,和布拉格上百座形色各具的教堂相比,它并没有什么特殊,甚至比一般的教堂还小。同时,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起了这样一个名字,是因为教堂里面四周有一些镜子?其实,镜子并不多,而且那些镜子我怀疑是以后装修上去的。教堂前后墙上是竖琴的浮雕和拉小提琴的小天使的雕塑,和它叫作镜子教堂的名字也不相吻和,这些雕塑肯定也是后来装修上去的。那么,为什么不叫它天使教堂呢?
听介绍我明白了。这座教堂是1725年建立的,建立以后,一直是当作做礼拜的教堂,它还藏有许多的书。年轻的莫扎特到布拉格时,当时的皇帝曾经带领他到这里参观,主要也不是参观教堂,而是参观那些藏书。保留至今的档案里有这段记载,还详细记载了这样的细节:莫扎特到这里时忽然肚子饿了,皇帝请他吃了饭后,莫扎特在这里演奏过一段小提琴。仅仅如此,爱戴莫扎特的布拉格,爱好艺术的布拉格,将这个教堂变成了举行音乐会的大厅。镜子教堂约定俗成名字的由来,四面镜子的装饰,以及前后墙上竖琴和拉小提琴的小天使的雕塑,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它对于莫扎特的纪念和对艺术由衷的礼拜。
莫扎特在布拉格受到这样特别的欢迎和礼遇。领我们参观的查理大学的工作人员,是位四十岁左右的妇女,她扬着眉毛带有几分骄傲的神气对我们说:莫扎特曾经说过自己是半个布拉格人。然后她又补充道:莫扎特曾经还极为深情地说过这样的话:“布拉格人更能理解我。”我理解布拉格人的骄傲,莫扎特并不是因为受到查理大帝的厚遇说出一些肉麻吹捧的话。他是由衷的,布拉格确实比别的有些地方更理解莫扎特,更懂得艺术。
如果没有莫扎特,镜子教堂仅仅还是个教堂而已。
如果没有布拉格人懂得莫扎特的价值,镜子教堂仅仅只是个教堂而已。
在布拉格还有一处建筑,是前两年刚刚建成的。它位于伏尔塔瓦河畔,距离古老的查理大桥和民族歌剧院很近,是一座造型奇特的大楼。柠檬黄色,很鲜艳夺目,长圆形的楼身一分为二,一半微微倾斜着,一半麻花一样使劲扭曲着,像是一阵狂风过后或地震过后,这一半楼坍塌在另一半楼身上;也像是一个醉汉醉态十足、毫无顾及地瘫倒在一个人的身上。当然,也可以想象是一位小鸟可人的女人,撒娇地依偎在一个强壮的男人的怀里。总之,在布拉格看惯了到处都是笔管条直的楼房,看惯了巴罗克、哥特式或拜占庭式的古典建筑,这样的楼房,确实让你的视觉受到极大的冲击和强烈的刺激,不得不佩服它的大胆和新颖。据说,这是捷克、南斯拉夫和美国的几个艺术家的创新。
布拉格接受了它,这就是布拉格的艺术胃口,它既能消化古典,也能咀嚼现代。布拉格人还给它起了个漂亮新颖的名字:舞姿楼。能起这样的名字,也是得有些艺术的品位,一下子,点石成金,让这座楼房有了动感、美感和想象力。
一座城市对艺术的兼容并蓄,才能将自身的艺术天空拓宽。能够让现代和古典并行不悖,也许还比较容易,能够让古典不被现代所吞噬,又能够让现代不被古典所压抑,让两者相得益彰,彼此映衬呼应,才是得艺术不二之法门。
拥有莫扎特,是布拉格曾经有过的事情,每一座城市都会拥有一段属于自己的独特历史,关键是如何运用好它们。舞姿楼则是布拉格刚刚发生的事情,它是新创作出来的现在进行时的产物。过去是历史给予的馈赠,现在却是要自己去创造。在这两者之间,需要的是胃口、眼光、能力,更需要的是由时间和环境所组成的一个城市的艺术氛围。过去曾说:暴发户容易出现,贵族却需要三代以上的培养。一个城市的艺术的氛围,需要的一样是时间和环境的锤炼。模仿和急于求成,便容易把艺术涂抹成三花脸,或是附庸风雅的点缀,或是弄巧成拙的炫耀,或是沦为赚钱的机器,或是不伦不类的四不像。
那一天晚上,恰巧我国深圳交响乐团来布拉格演出,我们去斯梅塔那音乐厅观看。布拉格人给予我们的深圳交响乐团以热烈的掌声,这并不完全是出于友谊,布拉格人也确实懂得音乐,他们尤其给予两个拉小提琴和演奏钢琴的孩子更多的掌声。我为我们的深圳交响乐团而骄傲,我以为这是那一晚布拉格最精彩的音乐会。
可是,我国驻捷克大使馆文化处的小高告诉我:这一晚,有近一百场的各种各样的音乐会,正在布拉格这样一个并不大的城市里同时演出。
这就是一座城市的艺术。艺术,不是特殊人的需要和炫耀;艺术,融进所有人的血液里,化作了每一晚的微风到处荡漾着。